政变风声:沙特陷入政经双重危机
信息来自:华夏时报 · 作者:马晓霖 · 日期:04-01-2016

2015-11-04

11月1日,标准普尔将沙特阿拉伯的信誉等级由AA-调低为A+,令人震惊。一年前的10月底,笔者参加阿布扎比战略磋商国际论坛时,世界头号石油大国沙特正悄无声息但信心满满地发动油价战,引发全球性价格直落和情绪跌宕,有人欢喜有人愁。一年后的今天,新国王萨勒曼领导的沙特却面临罕见政治和经济危机,源于利雅得的石油权力博弈回火正威胁着这个地区压舱石国家的稳定。

这场沙特危机表征有二,高层内斗严峻并罕见地曝光于国际媒体,“预谋政变”风声大作,有鼻子有眼;外部地缘环境已逆向演进并出现新变局,伊朗这个与沙特激烈博弈的传统对手高调现身叙利亚危机谈判桌,凸显国家利益驱动下的地区教派角斗,已明显有利于伊朗主导的什叶派阵营。

10月下旬,英国《独立报》、《镜报》等媒体披露,由于不满国王萨勒曼的内政外交及其行为方式,沙特尚健在的第二代12位亲王中有8位形成共识,要求罢免萨勒曼,推举小其6岁的弟弟、前内政大臣艾哈迈迪出任国王,并称这个动议得到强大的宗教集团高层大多数人的支持。

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可见,79岁的萨勒曼履新半年就触犯众怒,让以稳健为特征的保守王国内忧外患。首先,萨勒曼违背萧规曹随的祖制,罢免前国王指定的王储和替补王储,撤换多名顾命大臣,提拔亲信,排除异己,对王室权力有序过渡和利益分配进行颠覆性手术,严重损害家族团结和稳定。其次,他奉行的低油价策略在打压战略对手的同时,置高收入高福利的王国于严重财政赤字,直接动摇国家稳定与繁荣的根基。另外,他对也门大动干戈,不仅加剧财政危机,还损伤沙特在伊斯兰世界的温和形象和国际地位,并失去对叙利亚危机的主要影响力。当然,萨勒曼受到诟病的还有不太检点或曰不符合宗教界标准的个人修行。今年10月朝觐季踩踏事件导致2000多人遇难的惨案,则成为亲王们炮轰新国王的导火线。

客观地说,萨勒曼从阿卜杜拉手里继承了一个政治烂摊子,受到指责不乏代人受过的色彩,因为无论制造叙利亚危机,干预也门内政,乃至自我断臂发动油价战,都是他继承权力的附属品,换言之,他延续阿卜杜拉在位时的既定国策,本质上说,是出于维护沙特国家利益,体现王室集体意志。至于私生活方面的指摘,沙特王室从来不乏这类外部形象。“政变”传说,与其说是二代亲王多半人对萨勒曼失望的内火外溢,不如说折射着沙特王室和宗教阶层的集体焦虑,即沙特如何才能摆脱深陷其中的政治和经济困境。

正如笔者从油价战之初就指出的那样,沙特王室慑于美国页岩气开发为龙头的新能源革命所造成的潜在危害,试图利用巨大市场份额、廉价开采成本、丰富石油储量和充足外汇储备的综合优势,通过低油价策略向国际市场倾销,推高新能源革命代价,待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后,再回调油价至合理高位,进而确保世界能源市场对沙特长久和稳定的输出依赖,保值石油财富,维持高福利和高开支经济政策,达到国家长治久安和王室江山永固的核心诉求。

但是,在世界经济低迷,市场供大于求的大形势下,低油价这柄双刃剑很快体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负面效应。每桶不足50美元的低价销售,导致出口收入断崖式锐减,把沙特推入严重财政赤字。据IMF统计,2014年沙特用于汽油、柴油、天然气和电力等开支的补贴已达600亿美元,约占GDP的10%,今年这一占比将翻番为20%。如果保持现有价格5年,沙特将坐吃山空耗尽70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现金短缺的沙特被迫卯粮寅吃,今年6月至10月,已相继4次发行债券,打破2007年后未发债券之良好纪录,预计全年发债总额高达270亿美元。此外,去年沙特就开始减持外国债券,今年还突然抛售所持黑石公司等公司价值700亿美元的基金。不仅如此,坊间甚至传出沙特以抵押油田方式向中国大笔借款的消息。

沙特固然富甲天下,但其严重依赖石油工业的畸形产业结构导致经济脆弱不堪。与同样靠油吃油的海湾国家相比,沙特财政盈亏平衡点明显高度依存高油价。IMF分析指出,沙特只有保持106美元的高油价才能避免赤字,仅低于107美元的巴林,远高于伊拉克、阿联酋、伊朗、卡塔尔和科威特等国,后者的赤字红线显示,油价能够维持在81至49美元的中低风险区间。低收入意味着开支紧缩、税费增加和价格上涨,这对沙特这样长久靠赎买手段维持稳定的国家,无异于播撒革命火种。目前尚无沙特对国民福利割肉的具体数据,但是,一叶知秋,追随沙特低油价和高战争开销的邻国阿联酋已明显转入开源节流模式。此间外交人士告诉笔者,这个表面光鲜、繁荣和稳定的地标式酋长联合体,已低调变换名目压缩开支,调整发展计划和搁置开发项目,同时增加税费收入充盈国库。

烧钱莫过于战争,即便是沙特这样的有钱国家。萨勒曼1月登基履新,3月下旬即组建伊斯兰十国联盟对也门发动空袭,半年后又率领盟友发动地面战,派兵进入同样有“帝国坟墓”之称的“部落王国”。大量也门平民的死亡,坚定盟友巴基斯坦的退出,严重挫伤沙特的国际威望,开支不菲的战争损耗更让财政吃紧的状况雪上加霜。出兵也门固然可以试图遏制胡赛武装扩张,解除伊朗势力战略包抄的后顾之忧,但是,也门复杂的内部矛盾和利益纠葛,绝非沙特动武可以解决,战事迁延则意味着沙特将被拖进无底深渊。如果说,萨勒曼不能及时调整油价政策而导致人心惶惶,是其执政后失误之一,深度武装干涉也门内乱则是更大败笔。

阿卜杜拉制定的叙利亚政策也在萨勒曼时代结出恶果,局势失控造成的空前破坏和严重难民潮,使沙特在国际舆论中蒙受双重压力;俄罗斯再次出手相救,确保巴沙尔政权不倒并反手收复失地,进一步击溃沙特和美欧的如意盘算,迫使沙特不得不随着美欧接受俄罗斯提出的政治解决方案。随着地区变局的演进,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博弈因为俄罗斯与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和也门等国什叶派力量结成新轴心,反而直接把沙特最大地缘对手伊朗抬举至巅峰位置。10月30日,一直被沙特排斥的伊朗应邀出席日内瓦叙利亚危机谈判,标志着美欧叙利亚政策基本破产,更象征沙特被迫对伊朗低下高贵的头颅,这无疑让沙特这个自诩伊斯兰世界领头羊的大国再次颜面扫地。

当然,回到政变传闻这个话题起点,可以断定,沙特亲王们也许属意以施压迫使萨勒曼改弦更张,调整内外政策,平衡多方利益,维护王室稳定和威望,而非真心迫其下台。过于动荡的权力转移,轮番杀伐和洗牌对台上台下的权贵都是伤害,甚至可能引发全盘皆输的更大变革。据悉,沙特政府正在酝酿限产保价政策以挽狂澜于既倒,届时,也许萨勒曼能换得喘息之机,但如何从也门战争泥潭脱身,则是个无法预测的悬念。
 
 

(华夏时报专栏作者马晓霖 博联社总裁、著名国际问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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