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山的《卖拐》中有一个经典的桥段，范伟问：我怎么早没瘸呢？高秀敏说：那是你没早遇见他，早遇见他，早就瘸了。

    现在发生在爱尔兰身上的故事就宛如这一情景再现。原先觉得自己能挺过去、发誓不拿欧盟援助的爱尔兰，现在一旦定调要拿援助了，马上遇到了国际信用指数调低、国内政局动荡、资金外逃、民生困顿等一系列问题。

    更为糟糕的是，凯尔特之虎现在落了个“多米诺骨牌第一张”的恶名。欧元区债务危机风声鹤唳，葡萄牙、西班牙拼命和爱尔兰划清界限却无人采信。欧元区要崩溃了吗？局面如此不堪，世界不仅把目光投向言之凿凿、大张旗鼓宣布爱尔兰“有病”并一定要对其“卖拐”的欧盟。难道这是欧盟想要的结果吗？

    答案看似有些荒谬：债务危机可能正是欧盟所需要的。

    市场恐慌害苦了“融资五国”

    爱尔兰的债息高涨，由一个“问题”变成“危机”， 这无疑给了信心匮乏的国际金融市场一记重拳。

    因为如果经济增长预期较为明朗的爱尔兰也渡不过偿债劫数的话，那么增长点模糊、前景黯淡的西班牙、葡萄牙，拿什么保证投资者购买它们国债的收益呢？更进一步考虑，如果小小的爱尔兰都会引来欧盟理事会主席范龙佩“欧盟面临‘生存危机’”的焦虑，那么比爱尔兰大多了的西班牙一旦偿债无力导致债务重组，谁来弥补投资者的损失？欧元区大多数国家长期赤字运行的恶名，再加上欧盟与欧行的惊慌，最终导致了恐慌气氛的蔓延。

    圣诞节前的恐慌让人们看到欧元区可能全面失守的可怕前景，这种市场反应害苦了“融资五国”。由于刚性的偿贷缺口，爱尔兰、希腊、葡萄牙、西班牙还有意大利在明年年初都计划发行国债，以期获得国际金融市场的融资支持。现在可好，西班牙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与德国10年期国债的收益率之差骤然达到237个基点，创下欧元发行以来的最高水平。葡萄牙国债收益也应声大涨。一面是发贷成本高到警戒级别，一面是硬性需求使两国非贷款不可。难怪国际社会纷纷猜测，多米诺骨牌的下一张是谁？

    在市场预期如此消极的情况下，西班牙、葡萄牙两国本已绷紧的资金流运转起来更加艰难，两国本身究竟是否有偿贷能力也无关紧要。因为即便两国能够也愿意承担成本高的吓人的国债，它们也必须顾及强发国债可能给市场造成的负面猜测——两国是否已经无路可走？在其他融资渠道堵塞的情况下，尽管葡萄牙和西班牙都赌咒发誓，说无需欧盟和欧行的援助，但它们重蹈爱尔兰覆辙的可能性，事实上是增加了。

    葡萄牙和西班牙现在的做法是嘴上坚决不说要援助，以防止爱尔兰式悲剧再次重演；但实际行动中却渐渐在向欧盟的援助条件靠拢，积极力行财政紧缩政策以备将来与欧盟、欧行谈判时讨价还价。

    欧盟金融援助的条件是很明确的，它承担挽救欧元区成员主权信誉的责任，但成员国要以财政政策改革作为交换条件。欧行虽然负责造欧元，但也不能把钱投到无底洞去。那些长期入不敷出的欧元区成员国，如果不能建立一个收支平衡的财政体系，主权债务危机二次甚至三次爆发的可能就随时存在。在欧盟看来，葡萄牙和西班牙在大手大脚方面的信誉之坏，与目前国际金融市场唱衰两国经济前景是绝对有关系的。

西班牙危机了，欧元区将崩溃？

    欧元区经济发展失衡、南欧地区习惯利用欧元区稳定的货币环境和低廉的借贷成本维持经济增长，这些问题自欧元区建立起来一直就有，各国首脑也了然于心。但目前真是清算这些问题的好时机吗？欧元区崩溃论的风行几乎是有些诡异的从欧盟内部率先传出，这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

    有一笔账是很清楚的。欧元区财政稳定机制现在可支配的资金额度为7500亿欧元，爱尔兰所需援助不会超过950亿欧元，葡萄牙比爱尔兰经济规模小且银行系统未受冲击，因此即便明年第一季度偿债压力激增所需援助也不会超过800亿欧元。这意味着如果主权债务危机到葡萄牙为止，不再蔓延到西班牙和意大利，那么现有机制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如果占欧盟GDP16%的西班牙也卷进来，欧元区财政稳定机制就是把资金再扩充一倍也是毫无作用的。因为西班牙公共部门的债务高达1万亿欧元。这也就是说，如果欧盟不能证明主权债务危机不会蔓延到西班牙，国际金融市场对现有机制的信任度就等于零，而欧元区崩溃的可能性则能扩大至100%。

    从这一角度看，欧元区的的确确是遇到麻烦了。西班牙市场规模十分庞大，但经济效率低下、劳动力成本高昂，经济结构不合理、创造性不足，同时还有一个支出无度的政府。过去有欧盟当保人，所以这些问题即使存在也不影响投资者把钱借给西班牙政府。但今天不同了，欧盟理事会、欧洲议会还有德法等国的首脑，纷纷站出来告诉大家危机不容小觑。历来政治技巧娴熟的欧盟却突然变成一个初出茅庐的冒失小伙，这几乎是逼迫金融市场把西班牙的毛病拿到显微镜下审视。

    这是不合常理的。除了欧盟首脑的危机言论，还有逼迫尚处危机中的负债大户们制定降低赤字的时间表、高调宣布干预必要性等等，这一切都不合常理。欧盟可以找到无数低调的场合、变通的做法，使市场对受援助国的一言一行不那么敏感。比如，欧行完全可以延续数月以来默默向爱尔兰银行拆借的做法（这种做法已经带给了爱尔兰1300亿欧元的周转资金），同时私下要求爱尔兰作出相应政策调整。

    但欧盟放任市场恐慌情绪的高涨，不顾及严厉紧缩政策极对经济复苏的消极影响，宁肯弄得人人自危也要让各国感到山雨欲来。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政治考量，否则欧洲的危机处理能力就太说不过去了。

    严厉的欧盟看起来甚至有些苛刻。但是这种苛刻代表了权威的加强。国际融资环境的恶化狠狠地把负债的欧元区成员们推到了一起。欧元区和欧盟，成为这些国家渡过难关的最大指望。欧元区从未这么危险过，但是欧盟的权威也从未这样强大过。

    今天的欧盟，已经无需再口干舌燥地呼吁各国量入为出、调整经济结构，也不用再担心各国的搭便车和自行其是。爱尔兰政府11月21日还强硬地表示，低商业税是不能谈判的“红线”，民众还高呼经济主权，而今天虽然面临政府更替的威胁，捍卫所谓的红线则是不太可能的目标了。

    这样的故事明天可能就会发生在葡萄牙和西班牙身上。这两个南欧国家的政府长期屈服于国内社会抗议的压力，拒绝出台任何改革不合理福利结构和工资结构的措施。但是现在，哪怕葡萄牙爆发了近20年最严重的罢工，哪怕公务员需要大规模减薪，两国政府仍坚定地站在欧盟的一边。

    危机是一个难得的驱动因素。在欧元区建立到2009年前的这段时间里，欧盟的发展已经处于实际停滞的状态。大量的既得利益、臃肿的官僚机构再加上社会满足心理，使这个人类最大规模的地区共同体试验举步不前。危机给了安于现状的人重重一棒，也给了改革者难得的机遇。

    欧盟的阳谋

    欧元区的危急局面是一个阴谋吗？货币战争论者认为这是美元的进攻，德国退出论者认为这是欧元区不可救药的征兆。也许这样的说法更为合适：欧元危机也许不是一个阴谋，但危机中的欧盟一定使用了某些阳谋。

    如果我们重新阅读欧盟委员会为欧洲经济失衡问题在9月末出台的经济治理改革方案，可能会惊异地发现，该体制中最敏感也最棘手的经济失衡强制改革执行机制已经出露端倪。

    长期以来搭便车的欧元区各国终于承认，依靠举债和超前消费的发展模式没有可持续性了。但是财政紧缩政策的落实并不是目前市场恐慌情绪的对症良药。毕竟主权债务危机爆发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债多，而在于担心还不上。紧缩可以刚性地降低政府支出，但是它改变不了政府公共开支的低效率，也改变不了低效率带来的公共产品供给不足和社会不满情绪。节流而不开源，主权债务危机的诱因就没有从根本上消除。只有提高这些消费型经济体的造血能力，欧元区的基础才是巩固的。

    欧元区目前的不平衡发展已经成为欧元经济与财政问题的症结所在。欧洲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德国对整个欧元区经济发展的火车头作用越来越明显，其他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则极其低迷。欧盟委员会9月方案已经表明，过分依赖政府刺激政策导致了整个地区经济创新性不足。

    今天，危机使欧盟的改革思路更加清晰，改革力度也更加强化。财政紧缩政策看似只是欧行援助的保障措施，但其实质意义却是降低各国政府对欧元区巨大市场的人为扭曲。那些长期靠借款维持高福利水平的国家，其实是用高福利哄抬了劳动力价格。被充分甚至过度保护的劳动者，利用国家福利体系和工会组合拒绝充分竞争，也拒绝自由流动。欧元区内欠发达市场既没有生产效率优势，又没有劳动力价格优势，最终变成单纯的商品销售市场，欧元区的经济失衡自然只能越扩越大。

    现在，传统体制的红利已经享受过后，欧盟终于有能力迫使这些国家履行体系责任，欧元区的危机也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整合机遇。欧盟操纵了一场危机吗？也许没有。但如果欧盟真的具有雄心壮志的话，那么它一定会充分利用这一机会。2010年主权债务危机也因此可能成为欧盟共同体发展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历史时刻。

    （于海洋  本文系《中国经济周刊》专栏文章,转载请注明出处。于海洋,青年学者，《中国经济周刊》专栏作者,吉林大学行政学院任教。主要研究方向:国际不平等问题研究，国际风险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