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自贸区先行者

信息来自：经济观察报 · 作者：种昂 · 日期：24-06-2015

2015-03-21

经济观察报记者种昂 “近几个月，从韩国来威海寻找商机的投资者明显多了，一位韩商还到处询问建立韩国商品物流基地的可行性。”作为黄海客货船社协会会长、威东航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威东航运”）副社长李东宁对于近期中韩经济往来颇有感触。

威海突然刮起一股强劲的“韩风”。据威海商务局统计，今年1-2月，威海市利用韩资大幅增长，新批韩国投资企业9家，同比增长350%，实际到账韩资3919万美元，同比增长187.3%。

这股“韩风”得益于2月25日中韩两国草签的自贸协定。经过长达14轮的谈判，中国签署了迄今为止涉及国别贸易额最大、领域范围最全的自贸协定。其中，选定威海与仁川作为地方经济合作示范区，更是全球自贸协定的首创之举。

一直以来，在中韩两国贸易中，韩方以技术和研发优势占据产业链的高端，中方则以低廉的土地、劳工获得比较优势。可随着中国制造向高端升级、生产成本大幅提升，原有产业链垂直型、互补型合作模式已无法为继，两国急需在自贸合作中寻求新的合作方式。

然而，韩国与欧盟、美国、东盟、印度等在内的45个国家和地区签有自贸协定，是亚洲经济自由度、市场开放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中国首次与发达国家签署自贸协定，将对本国产业带来何种冲击，急需威海与仁川先试先行。

韩风西渐潮起潮落

3月23日，威海市政府将组团赶赴韩国仁川，与当地政府进行第一轮实质性谈判。此次，威海市政府拿出的《加快推动中韩自贸区地方经济合作第一批实施方案》，共涉及56个项目。按照初步的设想，威海希望建立一个中韩商品集散基地，争取开通韩国—威海—中亚/欧洲货运线路，使威海由原来的交通末梢成为物流中心和枢纽城市，在中国、亚欧与韩国之间开通一条贸易大通道。同时，威海市也希望借此推动各领域的深度开放，在旅游、医疗、美容、健康养生、金融、文化、时尚创意、服务外包等方面加强与仁川的合作。

威海与仁川获批地方合作示范区，对两个城市都是千载难逢的发展契机，同时也要挑起一副历史的重担：在中韩建交二十多年后，两国经贸合作陷入了困境，迫切需要寻找试点、先行探路。

说起中韩两国的经贸交往，李东宁是一个有着切身感受的见证者。他所在的威东航运成立于1990年，运营着由中韩两国企业各出资50%订制的一艘客货轮渡，取名为“金桥”号，时任韩国总统的金泳三亲自为其剪彩。那时，中韩尚未正式建交，这艘船是两国之间唯一的交通联系。

威海与仁川隔海相望、仅有93海里，当地人都用“鸡犬相闻”来形容两个城市的距离。营运初期，船上乘客最少时只有18名，集装箱甚至出现过空载的情况。但随着1992年中韩正式建交，两国经贸往来逐渐升温。

李东宁回忆，刚开始时中国对出境管理相对严格，而韩国人可以享受落地签。所以，最初坐船的乘客主要是来淘金的韩国人，他们背上三四十公斤重的麻袋，就在威海码头上售卖韩国生产的领带、皮鞋和服装。

那时，中国的市场经济刚刚起步，商品仍处于短缺时代，韩国商品乘势大量涌入，威海建起了国内第一座韩国商品城。1993年，威东航运运送旅客达7.6万人次，货物1.2万吨。由于两国间只有一艘轮渡，“金桥”号一票难求。

此后，韩国国内产业从劳动力密集型转向技术和资本密集型，汽车、家电、纺织等产业被迫外迁。LG、大宇、三星和现代等一大批生产线从韩国向中国转移，掀起了第二轮抢滩中国的热潮。“来华的不再只是商贩，更多的是韩国投资者，‘金桥’号货舱里运送的生产设备、生产线越来越多。”李东宁介绍道，他们看中的是中国低廉的劳工、便宜的土地以及招商引资的优惠税收政策。

威海市国税局的一位官员介绍，当时中国政府给予外资企业“两减三免”的优惠政策。为了吸引韩国企业落户，威海国税局每个办事机构都专门配有韩文翻译和韩文办税手册，为韩资企业讲解优惠政策、提供便利。

不过，在第二轮韩国产业向中国转移的大潮中，更多韩国企业把威海当作一个登陆点，将产能由此转运到产业配套基础更好的烟台、青岛，乃至长三角、京津冀等地区。让李东宁印象深刻的是，韩国一家半导体工厂就曾花费半年时间、斥资上亿元经由威海搬到了无锡，而这家工厂的产品又要经威海返销回国。

韩国工厂转移到中国的现象在2004年达到顶峰，这一年，中国新增韩国制造业法人达到1673个，此后这一数字逐渐减少。

近年来，随着中国土地、劳动力价格持续攀升以及各地税收优惠逐步取消，韩企的利润受到各种上涨成本的抵消。从2010年后，中国各地均出现了无力为继的韩国老板关门跑路的现象，部分韩国企业被迫将生产线搬迁至成本更低的东南亚。直到2012年、两国建交20年后，韩国企业在东南亚投资额首次超过中国。

韩国贸易投资振兴公社2014年11月发布数据称，近年来山东省韩企每年平均减少500家，目前山东省的韩企总数为4800家，而这个数字一度超过1万家。山东大学（威海）中韩关系研究中心研究员刘文教授指出，原有的“韩方出技术和市场”+“中方出劳工和土地”的模式已难以为继，两国经贸急需转型升级。

事实上，这也是整个“中国制造”正面临的困境。

经贸关系急需转型

目前，中国已成为韩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最大的出口市场、最大的进口来源国、最大的海外投资对象国；韩国也成为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国和最大的进口来源国。两国经贸关系陷入困境，双方政府均无法坐视。

在中日韩因政治原因迟迟未能重启谈判的情况下，2015年2月25日，中韩两国先行草签了自贸协定。根据草签的协议，两国首轮签署的是商品关税的减免协议，并未涉及投资与服务业。中国将在最长20年内实现零关税的产品达到税目的91%；韩国零关税产品达到税目的92%。首批立即实现零关税的进口自韩国的商品有691种，包括童装、电饭煲、隐形眼镜、厨房用具等；自中国出口到韩国的商品为1983个。

“韩国在亚洲堪称是自由度最高的经济体，中韩自贸协定会给两国政策与产业，尤其是中国，带来什么冲击、影响，尚不确定。”国家发改委外经所研究室主任张建平说道，两国政府效仿当初“深圳—香港”模式，先行圈定威海和仁川作为合作示范区，成功后再行复制、推广。

不过，设立地方合作示范区在全球自贸协定中尚属首次。曾参与中韩自贸谈判的威海市商务局副局长于明涛坦言，合作示范区赋予了威海与仁川在投资、服务业等诸多领域合作的机遇，但具体如何实施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更多的依靠机制创新。

目前，威海市政府已组建“威海市与仁川市经济合作交流先行先试的重点领域及思路对策研究”课题组。未来几个月内，专家们将给出威海与仁川示范区的顶层设计。

作为课题组成员的中国社科院地区安全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亚太学会会长张蕴岭则认为，威海与仁川先行先试最重要的任务是要突破中韩经贸的现有瓶颈，为两国经济发展找到一个新的合作模式。

很多人想象不到，中国最大的贸易逆差国既非美国也非日本，而是韩国。2014年，中国对韩国贸易逆差已近千亿美元。究其原因，中国出口主要是“三来一补”的低端工业品以及农产品和纺织品，而韩国对华出口多为电子、机电、化学等高附加值产品。

张蕴岭解释道，此前中韩制造业的互补关系——中方的廉价土地和劳力低廉；韩方的技术和市场——已没有了基础，中国原有的高污染、高耗能的粗放发展方式正被舍弃，两国间急需寻求经济合作的新模式。

尽管威海与仁川的合作尚在探讨阶段，但合作将从垂直型向水平型转变、由产业内贸易为主向产业间贸易为主转变、以韩国投资中国为主向相互投资转变的总体趋势，已在多个课题组成员间达成共识。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已实现逆袭：到韩国收购企业、投资建厂。韩国国税厅曾发表的一组数据显示，从1998年到2008年，进军韩国的中国企业从118家增至445家，10年内增至3.8倍，在外国投资企业中增幅最大。2014年，仅威海企业在韩国的投资就达7000万美元。截至目前，已有十多家中国企业赴韩国上市。

开放倒逼变革

“中韩自贸区先行在威海与仁川试验，政府的当务之急是规则、政策的制定和统一，不是具体的商业项目。”张蕴岭认为，未来应把威海与仁川视作一个区、不是两个城，示范区各方面的商贸政策、规则应是一致的。只有这样，两个国家的人财物才能充分流通，出口大蒜被退货的事件也就不会再上演了。

可是，问题来了。韩国在亚洲市场最开放、自由度最高，仁川是韩国8大自由经济区之一，比上海自贸区要早10年，开放程度也超过后者；威海与仁川相比，自由度、开放程度等存在不小的差距。

威海最大的韩资企业、三星电子（山东）数码打印机有限公司经营支援部部长金仁锡来华工作多年，他的体会是：威海距离韩国最近，环境气候相似，居住条件舒适，政府给予产业优惠政策也很多。

不过，金仁锡时常为生活配套设施太少而发愁。“威海只有一个韩国学校、子女上学十分不便。同时，威海市的医疗服务水平不高，又没有独资韩国医院，生了大病还要回国治疗。”金仁锡希望，威海能尽快与韩国在教育、医疗、养老等方面实现全面对接，让韩国人享受到与本国无差别的待遇。

“不仅是威海，整个中国各种生产成本奇高，也会对两国自贸区发展增添障碍。”威东航运副社长李东宁举例道，有一次一批货物要从韩国经威海运到浙江义乌，运费一共收了6000人民币，可其中国内高速公路通行费就高达3000多元。都说韩国人力成本数倍于国内，可山东某港口一个20英尺集装箱的装卸费竟然比韩国仁川还高35元人民币，引航费、靠泊费均高于韩国。

对于自贸区的先行示范，威海市商务局副局长于明涛认为，中韩自贸区实施中会加速政府对外开放的步伐，而开放也会对政府形成反向压力、产生倒逼机制，推动政府进一步解放思想、简政放权，优化营商环境。

作为课题组成员的国家发改委外经所研究室主任张建平指出，与上海自贸区是自行开放不同的是，中韩自贸区是两个国家有针对性的合作。一方面中国政府自行在转变，另一方面两国政府、企业也会相互推动转变。这既体现在两地政府即将展开的谈判中，也将体现在未来示范区的先试先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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